夕阳西斜,光线变得绵长而柔和,将茶香巷两侧屋瓦的投影拉得斜长,如同在地上划出一道道深色的、界限分明的刻痕。
沈砚的身影再次出现在巷口,依旧是那身不惹尘埃的靛青布衫,步履从容淡定,与周遭渐起的暮色和空气中那愈发浓稠的、无声躁动的紧张氛围格格不入。
他没有径直走向那扇如同沉默墓碑般矗立的福记大门,而是如同一个偶然途经簇的闲散路人,以一种均匀而舒缓的步调,漫步穿过逐渐冷清的巷道。
他的目光看似随意地掠过两侧紧闭或半开的铺板、擦拭得或明或暗的窗玻璃、地面石板的缝隙、乃至墙角滋生的一簇簇无人注意的苔藓。
然而,在他那双深不见底、仿佛能洞穿虚实的眼眸深处,常人无法窥见的层面,细微如尘的暗金色幽冥符文正以某种玄奥的规律缓缓流转、生灭。周遭世界的表象在他眼中层层褪去,显露出其下涌动的、混乱而真实的能量流态。
在他的感知视野中,整条茶香巷的能量场域相较于昨日,已然发生了显着而令人警惕的畸变。
昨日,福记茶行还只是作为一个持续散发污秽邪气、不断向外荡出恶性涟漪的核心源头。而今日,这些蕴含着戏谑、恶意、破坏欲与贪婪的邪气涟漪,已经明显突破了某种界限,如同滴入清水的浓墨,不再满足于缓慢扩散,而是开始主动地、有选择性地污染更远的范围。
他的“视线”掠过书肆,捕捉到那一缕缠绕在《诗经》污渍上的、带着顽劣亵渎意味的微弱阴气,如同一个隐形顽童恶作剧后留下的挑衅印记;扫过绸缎庄,感知到那渗透进缂丝抽丝处的、充满了嫉妒与毁灭欲的邪念,如同一条冰冷的、见不得他人完美的毒蛇吐信;甚至巷尾那不起眼的杂货铺,也沾染了一丝怯懦而贪婪的窃取意念,如同阴影里老鼠的窥探。
这些气息属性虽略有差异,或轻佻或阴沉,但它们最核心、最本质的那一缕邪秽本源,都无比清晰地指向同一个方向——福记茶行深处,那个正在不断膨胀、蠢动、变得更加危险的污秽核心。
“滋扰范围急剧扩张,邪力渗透性显着增强,已开始尝试扭曲现实物象。”
沈砚心中静默地评估,神识之中,功德簿副卷的虚影无声翻动,以超越凡俗的文字与符号记录着这些异常变化。
“目标行为模式演进:从隐匿惊吓转为半公开挑衅与物质层面破坏,主动试探生人反应界限,高效汲取恐惧、怨怼等负面情绪以滋养自身,壮大邪能。”
更引起他注意的是,这些向外扩散的邪气,并非无差别地弥漫,而是呈现出一种精准的指向性。
它们像拥有某种低劣智能的触须,有选择性地缠绕、附着于巷中那些心绪不宁、自身气场因担忧恐惧而出现裂隙或波动的人,或是那些对李家事件抱有幸灾乐祸、落井下石等阴暗心思的个体。
那宅鬼,似乎能异常敏锐地捕捉并放大这些人心底滋生的负面情绪,并将其转化为定位的坐标与滋养自身的食粮。
他的脚步最终停在了吴婆婆那间低矮、门面昏暗的纸马香烛铺前。这间铺子散发出的能量场最为奇特复杂。
表象之上,这里烟火气不断,似乎有微弱的、源自民间朴素信仰的愿力形成了一层薄薄的庇护。
但在沈砚的幽冥视界下,这层浅薄的庇护之下,却深深潜藏着一股极其隐晦、其本源频率与宅鬼邪气有着微妙同源性,却又显得更加古老、更加深沉、并且奇异地混合着一种深重悲伤与顽固执念的阴性能量波动。
这股能量并非弥漫铺中,而是与铺子里的吴婆婆本人紧密地、几乎如同共生般缠绕在一起,形成了一条无形却坚韧的锁链。
“共生契约?亦或…长期侵蚀形成的痛苦锚定?”沈砚眼中闪过一丝了然。
这老妪,果然并非寻常。她绝非幕后操纵者,其状态更像是一个被某种邪物长期侵蚀、彼此间形成了一种危险而脆弱平衡的“活体容器”或“人间锚点”。
她的存在,她的情绪,甚至她的生命气息,或许正是那宅鬼能如此长时间盘踞于此、力量不断增长却又未彻底失控暴走的关键制约因素与能量转换枢纽。
沈砚没有踏入那间气息浑浊的铺子,只是静静地立于门外阴影与夕照的交界处,仿佛在感受着那独特能量场的每一丝细微波动。
片刻后,他淡然转身,深邃的目光再次投向巷中段那扇紧闭的、仿佛吞噬了所有光线的福记茶行乌木大门。
夜幕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垂落,巷子里零星亮起的灯火非但不能带来温暖,反而衬托得那扇门后的黑暗愈发深沉、死寂,如同通往另一个维度的入口。
他知道,行动的时机正在迫近。那宅鬼的活跃程度与挑衅欲望正在攀升,继续放任其汲取巷中弥漫的恐惧与负面情绪,恐生更大变故。
今夜,必须寻其根源,斩断邪链。他需要更清晰地洞察其核心弱点与运行规律,以及…弄明白吴婆婆在这盘诡异的棋局中,究竟扮演着怎样一个悲哀而关键的角色。
夜色,如同浓稠的墨汁,无声地浸染了茶香巷的每一块砖石。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压抑感,沉甸甸地压在每个饶心头,令人窒息。
而对于静立巷中的沈砚而言,猎手已然就位,气息与周遭地融为一体,静候那隐匿于黑暗中的邪物,于最癫狂得意之时,露出那致命的破绽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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