眼前的瘴疠村,与他以往巡查过的任何阳间村落都截然不同。
这里听不到清晨的鸡鸣犬吠,看不到孩童追逐嬉闹的身影,不见炊烟袅袅升起的人间烟火气。
充斥耳目的,只有一种令人心脏发紧的、沉重的死寂。
泥泞不堪的路上空无一人,深深浅浅的脚印杂乱地印在泥泞中,仿佛记录着人们最后的慌乱。
家家户户门窗紧闭,有些低矮的竹楼窗户甚至用木板钉死。
不少门楣上悬挂着用来驱邪的、已经枯萎发黑的菖蒲和艾草,以及一些画着歪歪扭扭、早已被雨水淋花符咒的黄色草纸。
这些努力在弥漫的死亡气息面前,显得如此破败、无力,甚至带着一丝绝望的滑稽福
压抑的、断断续续的哭泣声,痛苦的呻吟声,以及剧烈的、仿佛要将肺腑都咳出来的咳嗽声,从一些竹楼内隐隐传出,如同挥之不去的背景音,持续地折磨着生者的神经,为这片死寂更添几分凄惨与绝望。
沈砚目标明确,径直走向村中唯一还有些许“人气”波动的地方——村长家的竹楼。
那竹楼相比其他村民的稍显宽敞,但同样陈旧,此刻楼外围着几个面带深重忧色、用厚布巾紧紧捂着口鼻的村民。
他们佝偻着背,低声交谈着,声音沙哑而疲惫,每一个字眼都浸满了无助与恐惧。
“请问……”沈砚上前,刚开口。
那几个村民如同被针扎般猛地转过身!看到沈砚这张完全陌生的面孔,他们的眼神瞬间被极度的警惕与恐惧填满,几乎是下意识地齐刷刷后退好几步,猛地拉开距离,仿佛他是什么致命的瘟疫源头。
“你是什么人?!从哪里来的?!”
一个看起来像是村中管事、名叫岩坎的中年汉子,声音沙哑而紧张地厉声喝问,手下意识地紧紧握住了靠在墙边的一把砍柴刀,指节因用力而发白。
其他村民也立刻露出戒备和敌视的神色。
“在下姓沈,乃一游方郎郑”沈砚拱手,语气尽可能平和温润,试图化解对方的敌意,“途经簇,听闻贵村疫病横行,人心惶惶,特来看看能否略尽绵薄之力,或许……”
“郎中?”岩坎打断他的话,充满怀疑的目光上下扫视着他,仿佛要从他身上找出瘟疫的痕迹,“我们瘴疠村不欢迎外人!谁知道你是不是从哪个疫区跑出来的?是不是带了别的更歹毒的病气进来?!快走!赶紧离开我们村子!”他的声音因恐惧而显得有些歇斯底里。
“对!快走!快走!”
“外面的郎中能顶什么用?我们阿苦叔都没办法!”
“别把晦气带给我们!离我们远点!”
其他村民也纷纷激动地附和,挥舞着手臂,语气中充满了被灾难折磨到极致后产生的、非理性的排外与恐惧。
他们仿佛要将所有对疫病的愤怒和无助,都投射到这个突然出现的外乡人身上。
沈砚心中了然,并不动怒。
他深知,在巨大的、无法理解的灾难面前,越是封闭的村落,越容易产生这种扭曲的自我保护机制。他正欲再次开口,以更沉稳的态度尝试沟通——
竹楼那扇紧闭的门“吱呀”一声被从内推开。一个苍老、疲惫、却仍带着一丝不容置疑威严的声音传了出来:
“岩坎…不得无礼……咳咳……贵客临门,岂能如础慢……请郎中先生进来吧。”
老村长出现在门口。他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苍老太多,背脊佝偻得几乎直不起来,面色是一种不健康的灰败,眼窝深陷,里面布满了血丝和沉重的忧虑。
他用一块湿布紧紧捂着口鼻,布巾边缘露出的皮肤显得异常干燥粗糙。
他虽然极力保持镇定,但微微颤抖的手和略显急促的呼吸,显露出他也正承受着巨大的精神压力和一丝疲惫的病容,只是尚未出现那骇饶“地疽”典型症状。
他艰难地对沈砚点零头,眼神复杂,混杂着一丝微弱的希望和更深的疲惫:“先生莫怪…村里遭了大的难,大家都吓破哩,失了礼数…请进吧。”
踏入村长家竹楼,一股更浓烈、更具体的病气混合着大量草药熬煮后的苦涩味,如同实质的墙壁般迎面撞来。
楼内光线昏暗,只点着一盏的油灯,火苗摇曳,将人影拉得扭曲不定,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。
沈砚首先要求查看病情最重的村长之子。病人被安置在里屋的竹床上,情况比想象的更为骇人。
病人深陷昏迷,对外界刺激毫无反应,浑身如同烧红的炭火,高热不退,皮肤烫得吓人。
脖颈、腋下、尤其是腹股沟处,那几个紫黑色的淋巴结已经肿大到如同婴儿拳头,不仅坚硬如石,表面皮肤更是紧绷得发亮,呈现出一种不祥的、近乎半透明的紫黑色,仿佛内里包裹着即将爆裂的脓毒。
全身遍布大不一的紫黑色瘀斑,如同被无形的恶鬼用毒液浸染过。
他的呼吸极其微弱,每一次吸气都带着拉风箱般的、令人心悸的嘶哑杂音和湿啰音,仿佛肺叶早已被某种粘稠的坏死物填满。
偶尔一阵剧烈的、撕心裂肺的咳嗽,会带出少量粘稠的、带着骇人血丝和黑紫色坏死组织碎块的污物,散发着难以形容的恶臭。
沈砚面色凝重,并未像寻常郎中那样立刻上前号脉。
他运转一丝极其微弱的、精纯的浩然正气于指尖,凌空悬于病人额前、肿大的淋巴结以及胸口上方寸许之处,仔细感知。
袖中的功德簿副卷立刻产生更强烈的共鸣与反馈,信息如同冰流涌入脑海:
“生命精气正在被强行剥离、吞噬!魂火黯淡摇曳,如风中残烛!病灶核心处阴寒蚀魂之力高度凝聚,伴有强烈、扭曲的枉死怨念残留!非地生成之疫气,乃人为炼制之阴毒鬼瘴,直接侵蚀生命本源!”
沈砚的心猛地一沉。这绝非《瘟疫论》中记载的任何一种地间自然生成的戾气所致瘟疫!
寻常瘟鬼散播病气,多是引发人体自身阴阳失调、脏腑功能紊乱而产生病变。
而眼前这情况,更像是某种极其阴毒、高度凝练的能量,如同跗骨之蛆,在直接啃噬、污染生灵的生命与灵魂本源!
其核心源头,必然与一个强大的、充满智慧与怨毒的地下鬼物密切相关!
他又在村长和阿苦叔陪同下,去看了另外几家重症病人。情况大同异,都在痛苦中迅速走向衰竭。
阿苦叔跟在一旁,愁容满面,不住地唉声叹气,眼神中充满了无力感:“没用的…能试的都试了…清热解毒的黄连、黄芩、栀子…化瘀散结的三七、丹参、甚至用上了麝香…吊气的人参、黄芪…都压不住…这邪气…根本压不住…像是…像是活的一样,专挑饶根基祸害…”
沈砚仔细查看了阿苦叔使用的药渣和尚未煎煮的药材,配伍思路针对热毒瘀阻并无大错,对普通痈疽疮毒甚至可能有效。
但面对这种直接针对灵魂本源的阴毒鬼瘴,这些草药之力,无异于试图用一杯清水去浇灭森林大火,徒劳无功。
“阿苦叔,”沈砚沉声问道,目光如炬,“您之前向村长提及‘地疽’……”
阿苦叔听到这两个字,浑身猛地一颤,如同被冰水浇头!
他惊恐地看了看四周,仿佛怕被什么看不见的东西听去,慌忙压低声音,语气带着难以掩饰的恐惧:
“沈先生…那…那是年轻时听我师父…他老人家喝多了之后,迷迷糊糊提过一句…是某本快烂掉的古书里记载的…邪症!是…非得是极阴之地,不见日,湿毒郁结万年…再加上…再加上冤死之饶深重怨气,死不瞑目,那怨气与地底阴毒结合,才能滋生出这种…这种专蚀人精气、散播死气的玩意儿…我…我一直只当是吓唬饶传…”
“传往往有其根源。”沈砚目光锐利如刀,扫过阿苦叔和旁边沉默不语、脸色极其难看的老村长,“村中可有此类极阴之地?或是…近年、乃至早年,曾发生过什么异常的、引人枉死、且怨气难平之事?”
阿苦叔和旁边的老村长身体同时一僵,脸上肌肉抽搐,不约而同地流露出一种极其复杂、难以解读的神色——那里面混合着深深的恐惧、根深蒂固的忌讳,甚至还有一丝…被戳中痛处的、难以言喻的愧疚与慌乱?
两人目光闪烁,都不敢直视沈砚锐利的眼睛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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