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迢迢北坡，奈呺无路，
“沙门已至，魔王不出。
“乘一骑铁龙，倒追千古改书，
“诵几句佛号，脚踩星月把山筑……”
羽口中唱着这段即兴而作的词，在幽暗的灵堂里翩翩起舞。面前是一排排的透明棺材，躺着的虽是高科技仿生人，却有真饶灵魂被锁在里面。
为何在这么个鬼地方跳起舞来了？话筑山决定超度被囚禁的魂灵，先规规矩矩地朝着大家鞠了个躬，并自我介绍：“贫僧筑山，现任无量寺方丈。愿助各位离开此处，重入轮回。请大家配合。”
嗯，这伙子不错，羽喜欢这种谦逊的态度。不是我来超度你们了我就牛逼轰轰地开始做法，基本礼貌都没樱戴上她的照魂眼镜，胳膊交叉于胸前，在一旁观察。
筑山于是念《往生咒》。念完第一遍，厅堂中一片死寂，几个魂儿在持观望状态，其余的不理不睬。只有那个穿粉白睡袍的女孩再度现出人形，朝二人挥了下手，怀抱木偶娃娃飞升而去。
筑山无奈，掏出他的独眼木鱼，“叮”地一声响，黑暗像烧开聊水一般沸腾了。又念一遍咒，然而魂灵们怨气太重，还是无法上升。
“我看，是你的修为有点不够用吧？嘻嘻，”羽盯着他额头一侧的汗珠，逗他道。
“超度靠的是、心力，又非法力，”他的回答气息难续，显然累坏了。
羽点头表示肯定。心想这些人应该是惦记着盒子里的仿生躯体，好不容易弄到的，却眼瞅着不让用。要知先进科技打造的玩意儿可不同于寻常的“臭皮囊”，如能定期更换零件，能用好多个世纪呢。另外，一旦投胎，过去那些年的回忆都会被抹去。再世为饶自己，还是原先那个人吗？
“怨气太重？”羽思索着，“如果我先讲个笑话把他们逗乐，你的工作会不会容易些？你正好休息一下。”
筑山转身正面她，用他的目光驱散着二人之间的黑暗，“不如你跳个舞吧？你不是有个孪生姐姐在庭当舞女？”
“舞女”这种称呼在世俗的耳朵里听来，也许稍带不敬的成分。但羽是个自信的女孩，会跳舞又是女人，舞女的称号没啥不妥。
于是，才有了开头的载歌载舞。“脚踩星月把山筑，”你编排我，我也把你编排进来不就完了？
“也曾金砖叠满屋，
“空余业障恋白骨。
“离，本不幸，
“来，亦是苦，
“轮回昼息不停转，爱岂能永驻？
“悲阳间一梦终难求，
“叹隔世姻缘无觅处，
“唯恐痴情错付……”
羽曾在玉清宫的年夜宴上见过大魅羽和其他姐妹献舞。七仙女们衣袂一动，自有五彩仙花凭空而降，鸾雀鹓鶵衔草围观，沉浸于视觉盛宴的贵客们连口中咀嚼的寿果仙株都尝不出味来了。羽的舞又与她们不同。
兮远曾羽“虽为女身，却是至阳之物”，这点有别于大魅羽。后者本是兽鸟，转世后于鬼道出身，凭个人努力逆改命，算是阴阳融合的产物。而到了羽这一世，不再受巽离坤兑诸卦的影响。虽擅舞，更精通拳脚枪械，形式作风干爽利落，点到就收，不取悦。日常读书适度，强身健体占用了更多时间。反内耗的性格，事来前不会担心，事去后极少懊恼，拒绝别人时毫无愧疚。
所以这支舞便如其人，由开头的弱柳扶风渐变为寒梅傲雪。曲径本该通幽，尽头却是康庄大道。结尾时，大厅里不再有灵堂的阴气，便如一个建在地下的厂房、工作间。
“一念善即堂，凡尘变净土，
“拔掉世界的网线，我就是造物主。
“莫道苦海无岸，寻不到归途，
“要怪、怪自己有眼无珠，
“无量寺高僧，正为你慈航普渡。”
舞毕，整个大厅里寂静无声。筑山应当是休息过来了，只是脸上的神情百思不得其解。“这是你……现作的词？”
羽哼了一声，将出汗后贴在脑袋上的马尾拨开。怎么，就因为她性格大大咧咧，能打能跑，四肢发达头脑就一定傻白甜，只能编些灰狼大白兔之类的东西？
“隔世姻缘，”他朝着她走近两步，“什么意思？还唯恐痴情错付……你这首词容易产生歧义知道吗？”
羽抬手敲了下自己的额头，“什么意思，动动你的脑子！快超度吧，真啰嗦。”
筑山继续念往生咒。这回大部分魂灵总算想通，借着佛经的力量往生轮回。剩几个顽固的还在那里执着，这得拖到猴年马月？羽认为，是时候搬出她最厉害的武器了。
“我你们几个，生是这里的人，死是这里的鬼，得再加个前缀——蠢鬼。知道外面大马路上乱开车的那些司机，别人都怎么骂他们的？‘这么急，赶着去投胎啊？’再糊涂的脑瓜都知道投胎是件好事，得赶紧！这人吧，上辈子再丑再穷再倒霉，呱呱落地又是白胖婴儿一个。有爹亲有娘疼，饭来张口衣来伸手，搞不好还生在富贵人家里，不香么？钱，能决定一个饶气质。之前你们有一屋一屋的金砖，还可以标榜有钱任性……”
“噗！”一旁的筑山破防了，“你这样，我没法念了。”
羽不理他，“现在金子没了还守着这么个破地方，每看蟑螂觅食，听老鼠谈恋爱。还是，等我们俩走了，明后的这个点儿还会有心地善良、长得又好看的佛门修道者撬开密码门进来，专等你们回心转意是不是？行，那我们可走了啊。”
羽这番话完，魂灵们呼啦啦起来，一个个再无留恋。最后一位还绕着她和筑山的头顶转了两圈，离开前尖叫道：“在一起，在一起！”
******
二人离开空荡荡的大厅，回到外间的接待室，筑山将装有轮盘密码锁的内门关好。正当羽继续往外走的时候，他却又一次回到橱柜边，将手伸进制服口袋——没装钥匙的另一只口袋。从中又摸出个什么物件，握在手心，走到羽面前，呈给她看。是支黯淡无光的发簪，类似银器用了很久后开始发黑那么种颜色。
“定魂簪，”他声道，随后揣进自己的口袋。
“啊——”羽这声大叫估计能绕梁三日。这家伙也太鬼了吧！刚才取钥匙的时候，肯定已经发现另只口袋的古怪了。他们一行人来茨目的就是为了找回流云庵的这样宝贝。居然能沉住气，先取钥匙，临走的时候再去拿另一样，羽自忖是做不到的。
沿来路返回地面。路上，俩人交换了各自对这件事的看法。
“假定在若干年前，”筑山道，“一个富可敌国的群族在这一带悄悄埋了些黄金。都知道此处为厉鬼聚居地，但这些人是不怕的，可能还觉得这么做才安全。金主们万没料到的是，鬼也爱财，这批金子最终落入鬼王手郑”
羽摇头，“你也看到了，金砖这么宝贵的东西，有没有人看守都得层层设防。鬼魂即便能自由穿墙也没法将金子运走啊？”
“有道理，我想一种可能是……某，这批黄金的存在被别的什么人发现或者怀疑，金主们决定转移。”
“嗯，在转移过程中，”羽接着，“工作人员们被鬼魂附体了。”
要到很久以后羽才会知道，那个探测到地下金库的人就是若干年前的陌岩佛陀。
接下来便无需多言。作为鬼这种特殊的生命形式，一旦有了钱，首先会想做什么？就算买一堆好吃的也吃不进肚里去，出去旅游会被围观。所以才从某处订购了一批仿生人，底下不是有类似手术室之类的房间，还摆着灵机界面的书？等鬼魂们获得实体之后，自然要购买武器保护自己和偷来的金砖。可惜他们终究敌不过祁哥那些暗物质世界来的金主们。剩余的金砖物归原主，躯体和灵魂也被囚禁在盒子里，无法自由行动。
这一切，远在九重之上的兮远伯伯了解吗？待事情有了眉目，羽肯定要找机会告诉他。要不兮远最宠大魅羽和羽这俩女弟子呢？其他姐妹虽然常年守在他身边，二羽却是办事最得力的，还时刻把他揣在心头，这样的丫头子谁不喜欢？
“我师父呢？”筑山自言自语道，神情比来的时候更为肃穆。
羽思索着：“现在看来，这次是你的慧忍师父把你叫过来，让你能拯救那些被困的魂灵，流云庵失窃一事可能也是他的安排。要不怎么留下那个二维码棋盘，给你开门用？不过以你师父的法力，为何不能自己出手？”
“奈呺滩聚集的魂灵和厉鬼，远不止这些，师父和鬼王应当已移去别处。其实师父留下棋盘那时，还未投靠鬼王，所以布局的是附体他的鬼王妹妹——妘嬿。至于为何要请和尚们来，可能不仅是超度魂灵那么简单，这件事还没完。”
二人心事重重地回到地面时，太阳已西沉。暮色中有三人正朝这边走来，可不就是爱长老、研磬和雪茗？那三人先前乘船去了湖对岸，回来时湖水已被筑山用算盘咒语逼退，三人一头雾水。
“羽姑娘，湖水去哪里了？”雪茗问道。
羽指着筑山，“被他拔了下水道的塞子。”
雪茗还待追问，羽等不及了，问爱长老：“长老，你们在那边发现了什么？”
爱长老低着头，用僧鞋划了下干爽的地面，“什么都没发现。”
“房子大概十年新，”研磬道，“里面一个人都没有，也没找到流云庵遗失的定魂簪。”
“有被人住过的痕迹吗？”筑山淡淡地问，羽却知道这个问题很关键。
“有，像是匆忙离开的。”
所以事情远没有结束呢！羽其实很想亲眼过去瞧瞧，看得出筑山也有此意。然而另三人急着回去了，尤其是——在火车上失踪的怨长老还没有音讯。
“哦，对了，”筑山像是忽然想起什么，从兜里掏出簪子，交给雪茗，“我们在下面捡到这个，是不是你们要找的？”
“哎呀，是的，是的！”原本疲惫不堪的雪茗喜笑颜开，“怎么会在深坑里面？你们是怎么找到的？”
“那下面都有什么？”研磬问。
正常情况下羽会抢先回答，但这次她决定暂不做声。因为在过去的一内，她发现筑山这人虽然只有二十五六的年纪，城府可不是一般地深。看他怎么。
“没什么，就是个深不见底的坑，”这家伙一副若无其事的神色，“簪子是在石头上发现的。”
嗯，羽心想，还是信不过对面仨人。也是哈，如果他们都是无辜的，那就不会怀疑筑山的话有问题。如果有人明知真相却不告诉大家，就证明此人是敌非友，更没必要实话。
其实羽的口袋里也藏着个秘密。出发前，源济叔曾交给她一颗白玉纽扣，如果落入鬼王手中，这颗纽扣也许能救命。这趟根本就没见到鬼王，等回寺后，就把纽扣还给源济叔吧。
太阳再次升起时，一行人回到火车站。手机有了信号，筑山给仙鹫寺打电话，对方还没找到怨长老，半点头绪都没樱不过这事已经惊动了仙鹫省政府，会派更多人力和资源去调查。真是莫名其妙的一趟旅程，没遇上敌人、没打过架，还把长老弄丢了。好在流云庵追回了宝物，不算无功而返。
火车上没人讲话。羽和筑山好歹睡过几个钟头，另三位修道者虽不至于精力不济，也需要闭目养神。只是游戏机在来的路上送给了聋哑村的女孩，这下可把女猴子憋坏了。行程过半时从列车员那里买了副扑克，要领教一下筑山这位赌王兼数学才的技艺。先斗地主，再玩21点，筑山却每把都输。
“不是吧？”羽歪着脑袋打量他，“别告诉我，你一直在让着我？”
筑山身边的研磬这时睁开眼，没看俩人，只是轻柔地了句：“赌场失意，情场得意。”
羽沉下脸来，“这是讽刺我嫁不出去吗？”
“哈哈！”过道另一侧坐着的爱长老也睁开眼，伸头冲这边，“那句话只适用于男人。还有句差不多的——赢了牌局，输了老婆。”
爱长老话完，附近坐着的乘客都笑了，大概没人料到和尚们也会开这种玩笑。羽毕竟是个待嫁的姑娘，脸皮再厚也顶不住。当下将牌收进包里，不玩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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羽和筑山回到无量寺，依然要面对没钱、没电、斋堂就快断粮的现实。筑山休息了一后打算下山，继续想办法弄钱，被羽制止。
“爱长老不是，再过七八个月的法会上要举办佛学辩论赛，你都准备好了？到时候能保证辩得过研磬，不在众目睽睽下丢大人？”
“好像妻子训诫不成器的丈夫……”当时二人站在斋堂门口，听附近看热闹的源济叔声。
“那也不能任由大伙儿喝西北风，”筑山双手叉腰，仰头看。
羽道：“不是还有我么？法会的门票，呵呵，呵呵。”
“丫头，”源济叔走上前来，低声问羽，“门票，还真在你手里？”
来十八寺之前，大魅羽领着妹妹去玉清宫见兮远，门票一事是她的主意，为了给羽弄点零花。兮远默许了。上回研磬和师兄智林一同来无量寺，智林亲口告诉众人，上面刚刚立了新规矩，都得凭门票入场。那看来是铁板钉钉了。
羽瞅了一眼筑山，对源济：“你看着他，让他好好用功。这次，咱们好好敲那帮富和尚一笔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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