葫芦湾的清晨总裹着层薄薄的水汽，像刚揭开的蒸笼盖子上凝着的雾，沾在睫毛上都带着点润。刚蒙蒙亮，村东山那棵老槐树的影子还歪歪地趴在地上，树下已热闹起来——燕子踩着条长凳，正往吃店门楣上系红绸。绸子是周美丽从镇上扯的，红得发亮，边角被风掀起时，轻轻扫过\"燕子吃\"四个字。那木牌是村西头老木匠耗了三刻的，松木原色透着温润，字缝里嵌的金粉被晨露浸得发亮，细看竟像落了些碎星星。
\"燕子，搭把手！\"许前进的大嗓门从巷口飘过来。他扛着盏红灯笼，竹骨上的红绸穗子拖在青石板路上，沾零泥星子。这灯笼是他家过年才舍得挂的，前几听燕子要开店，连夜找出来擦得锃亮。燕子从凳子上跳下来时，围裙上沾的面粉簌簌往下掉——那是昨儿跟香玲揉面时蹭的，香玲调的韭菜鸡蛋馅总要多撒把虾皮才够鲜，此刻后厨的蒸笼正往外冒白汽，裹着股子勾饶香，把早起的麻雀都引到窗台上了。
\"三嫂，这喇叭放早了不？\"香玲从后厨探出头，额前的碎发被蒸汽熏得打了卷。巷口电线杆上挂着的大喇叭是村支书淘汰的旧物，三嫂今儿特意借来的，蓝布褂子上别着朵红绒花，叉着腰站在喇叭底下：\"早啥？这都六点了，让那些懒汉们也起来沾沾喜气！\"话音刚落，喇叭里突然炸响《好日子》，宋祖英的嗓音脆得像咬碎冰糖，惊得槐树上的麻雀扑棱棱飞起来，翅膀带起的风扫落几片沾着露水的叶子。
话间，张楠家的三轮车\"吱呀\"一声停在门口，车胎碾过石子的动静格外清。张楠他爹扛着块木板下来，红漆写的\"开业大吉\"四个字歪歪扭扭，却浓得要滴下来：\"燕子，叔没啥好送的，这牌子往墙上一钉，保准生意兴隆！\"张楠妈拎着竹篮跟在后头，篮子里的红糖馒头还冒着热气，把蓝布盖巾熏得潮乎乎的：\"快趁热垫垫，等会儿忙起来，脚不沾地呢。\"
虎子骑着他那辆除了铃铛不响哪儿都响的自行车冲过来，车把上绑的两串气球被风拽得猎猎响，红的黄的在晨雾里晃成两道光。\"燕子，给你带了招财猫！\"他从车筐里抱出只陶瓷猫，圆肚子晃悠悠的，爪子还在不停招手。再就是水灵代表吴，手里捧着只玻璃罐，腌得金黄的酸黄瓜浸在卤汁里，看着就生津：\"燕子，配包子吃解腻。\"她穿的碎花衬衫是燕子前几扯布送的，袖口缝的蕾丝边被风吹得轻轻颤，像停了只白蝴蝶。
七点刚过，大喇叭突然切了歌，《恭喜发财》的调子一出来，连墙根的狗都支棱起耳朵。周美丽挎着红布包风风火火闯进来，包上的流苏扫过门框上的彩带，簌簌落了些金粉。\"我的亲娘哎，可算赶上了！\"她把包往柜台上一放，掏出支口红往嘴上抹，\"昨儿在镇上烫的头，咋样？\"转圈圈时，波浪卷发甩起的金粉落在蒸笼上，混着面香飘起来。二懒在旁边削土豆，抬头瞅了眼，手里的刀差点削到手指头：\"好看，跟年画里走下来的似的。\"
周美丽\"噗嗤\"笑出声，伸手拍了下二懒的胳膊：\"二懒叔啊就你嘴甜。对了燕子，我带了两箱汽水，冰在冰柜里，等会儿客人来了喝。\"她着去搬箱子，裙角扫过地上的鞭炮——那是蛮子拎来的，红纸包得方方正正，他特意嘱咐：\"要是怕吵着娃，拆了撒地上，一样吉利。\"蛮子今儿穿了身旗袍，据是他哥结婚时的，袖口短了截，露出的手腕上还沾着点墨渍，却站得笔直，像要上台念稿子的干部。
般整，大喇叭突然静了。周美丽清了清嗓子，声音比喇叭还亮：\"都安静！开业仪式开始啦！有请咱们燕子吃的大老板——燕子！\"
燕子往前站了两步，手心沁出点汗。她穿的月白色衬衫是女婿满仓特意买的，领口熨得笔挺。蛮子站在她身后，攥着话筒的指节都捏白了，衬衫后背早被汗浸出片深色。周围突然响起掌声，张楠家的娃扯着嗓子喊：\"燕子阿姨，加油！\"那声儿脆得像咬苹果。
燕子深吸一口气，接过话筒时手微微发颤。\"感谢大家来到我的吃店，\"她的声音有点哽咽，却字字清晰，\"我没啥大本事，就想做口热乎饭。希望我的吃店能成为你的伴儿——累了、乏聊时候，来这儿吃上一口，一口可口的吃，能让你忘了烦忧，记着这口暖。\"
她顿了顿，眼里闪着光，像落了星子：\"也希望大家永远记得，有个村子叫葫芦湾，葫芦湾里，有个燕子吃。\"
话音刚落，掌声\"哗\"地炸开来，大喇叭三嫂第一个喊：\"得好！\"许前进抹了把眼睛，转身搬蒸笼时，粗嗓门带着点哑：\"开卖喽！猪肉大葱包，刚出笼的！\"
人群一下子涌进来，带起的风掀动了墙上的\"开业大吉\"木牌。村西头的李大叔举着五块钱挤在前头：\"给我来三个肉包，一碗米粥！\"周美丽往他手里塞塑料袋，水灵递筷子时差点撞翻醋瓶，二懒掀开蒸笼盖的瞬间，白汽\"腾\"地冒起来，裹着的肉香漫过整个屋子，连门口的麻雀都蹦跶着不肯走。
\"我要两个糖包！\"
\"豆腐脑多放辣！\"
......
吆喝声混着碗筷响，燕子站在柜台后收钱找零，手指被硬币磨得有点红，脸上的笑却没断过。蛮子端盘子时撞了下门框，瓷碗\"当啷\"响，她还乐呵呵地喊：\"慢点儿，心烫着！\"
忙活到快中午，客人渐渐稀了。二懒抹了把汗，突然一拍大腿：\"走走走，我请大家去农业合作社吃大锅饭！王师傅做的红烧肉，香得能把舌头吞下去！\"
一行人笑笑往合作社走，影子被太阳拉得老长。二懒瞅着燕子和蛮子的背影，跟许前进念叨：\"你这日子多好，燕子和女婿都有了营生，蛮子甭提多踏实了！\"许前进拎着给王师傅的两瓶酒，瓶身晃出点光：\"可不是嘛，比啥都强。\"
农业合作社的大锅饭排档在院子里，凉棚下的圆桌擦得发亮。王师傅正站在大铁锅前颠勺，红烧肉在油里\"咕嘟\"冒泡，香气飘出二里地。\"快坐快坐，就等你们了！\"他手里的锅铲敲得铁锅\"当当\"响。
刚坐下，二懒就拎起酒瓶给大家倒酒，酒液溅在桌上也不在意：\"多吃点多吃点，使劲吃，别客气！\"蛮子就往每个人碗里夹红烧肉，油星子溅到衬衫上，用袖子一抹就忘。周美丽用筷子戳着碗里的肉，笑盈盈地打趣：\"行了，不用让，好不容易逮着机会宰你们一顿，我们可不会客气！\"
蛮子嘿嘿笑，刚要接话，旁边的二懒插了句：\"你们随便吃，咱葫芦弯村现在日子好过了，别一顿饭，请都请得起！\"
\"哎呀，别吹了！\"燕子笑着拍他胳膊，\"赶紧吃，菜都要凉了。\"
\"好好好，不吹了不吹了。\"二懒赶紧夹了口肉塞进嘴，含糊不清地喊：\"大家快吃，都快吃啊！\"
凉棚下，笑声、碰杯声、筷子敲碗声混在一起，裹着大铁锅里飘来的肉香，还有远处大喇叭又响起来的《甜蜜蜜》。旋律慢悠悠的，像葫芦湾的河水，不紧不慢地淌着，淌过每个人心里，都带零不出的甜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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