三伏的热浪从派出所斑驳的窗棂缝隙钻进来，与老旧吊扇搅动的热风绞成黏腻的网。许大宝的后背早已洇湿深灰西装，歪斜的领带像条垂死的蛇耷拉在胸前，昂贵面料皱缩成团，倒比调解室褪色的塑料椅面还要寒酸。他盯着墙角蛛网缠绕的霉斑，喉结上下滚动三次才发出沙哑的呜咽：\"许书记，老刘，我真的是鬼迷心窍了，就求求你们原谅我吧，我保证以后再不会打扰你们了......\"
搪瓷缸砸在裂纹纵横的桌面上，褐色茶渍泼溅在调解协议草案上，晕开墨色的\"聚众闹事\"字样。许前进推了推滑到鼻尖的黑框眼镜，镜片后的目光穿透蒸腾的热气：\"搅拌机主轴断裂，质检报告显示维修要换特殊零件。工期延误七，光违约金就要吃掉项目利润的三成。\"他翻开牛皮笔记本，钢笔尖重重戳在折角处，\"更别二十三个工人联名要解约，这是要断了东山疗养院的活路！\"
老刘扯下脖子上的蓝布毛巾，狠狠擦了把脸，工装袖口的水泥渍蹭得椅把发白：\"许大宝，你现在可是市里评的'返乡创业先锋'！带着南山石艺厂的人围攻工地，电视台记者都拍到了，这事传出去，咱们镇招商引资的招牌还要不要？\"
调解室突然响起刺耳的塑料摩擦声。许大宝的指节抵着桌沿泛出青白，喉间滚动的抽泣混着沙哑的嘶吼：\"我儿子失踪好多了！绑匪居然一点消息都没有发给我，他的公司账户被冻结，银行又来催贷......\"他突然抓起桌上的搪瓷缸猛灌，溢出的茶水顺着下巴滴在西装上，\"我当时就想，只要搅黄了东山疗养院的项目，竞争对手就能松口借我周璇......\"
吊扇的嗡鸣突然变得震耳欲聋。许前进望着对方凹陷的眼窝和斑驳的胡茬，恍惚看见二十年前那个把柳条编成草帽扣在他头上的少年。那年暴雨冲垮他家土坯房，是许大宝娘把他们母子接到自家堂屋，热乎的红薯粥香气仿佛还萦绕在鼻尖。
\"啪！\"文件袋重重拍在桌上，惊飞了窗台的麻雀。香菱踩着被阳光晒得发软的沥青路赶来，发梢还沾着工地的黄沙：\"镇上刚开完会，投资商要重新评估风险。许大宝，你这一巴掌，打得整个村子都抬不起头！\"
许前进摘下眼镜擦拭镜片，镜布上的褶皱映出他眉间的沟壑：\"如果你不想走法律程序，你必须公开道歉、全额赔偿，我可以去镇里明情况。\"他顿了顿，声音放得极轻，\"至于孩子......我可以征求派出所李带队，发动联防队一起找。\"
许大宝突然踉跄着扑过来，西装下摆扫落桌上的水杯。他攥住许前进的手腕，掌心的冷汗浸透袖口：\"我把厂房抵押了，明就签赔偿协议！\"浑浊的泪水滴在两人交握的手上，\"求你们救救我儿子......\"
暮色漫过派出所灰墙时，老刘望着许大宝仓皇离去的背影直摇头：\"老许，你心太软。这种事开了先例，以后谁都敢来踩一脚！\"许前进望着边燃烧的晚霞，远处那家代销店的\"诚信经营\"牌匾在风中摇晃，红漆剥落处露出底下泛黄的旧木板——那是当年许大宝爹帮忙钉的。
夜风裹着槐花香气掠过三轮车篷布，车厢里的搪瓷盆叮当作响。许前进特意绕路经过东山疗养院工地，探照灯刺破夜幕，钢筋骨架在月光下泛着冷冽的银辉。手机震动时，他把车停在老槐树下，屏幕蓝光映出短消息：\"前进，孩子找到了。明带他给你赔罪。\"
树影婆娑间，远处传来狗吠。三轮车碾过碎石路，车斗里的玻璃瓶相互碰撞，发出清脆的回响。那些被时光深埋的往事，如同车轮下飞溅的碎石，终将铺就蜿蜒却坚定的前路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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